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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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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北縣地處偏北, 距離京城不算遠,幾天時間就到了,來到時, 這兒正在下鵝毛大雪。

劉氏是出了城外才跟上謝珥的,此時馬車就停靠在一個客棧外, 兩名拉車的車夫下去整頓馬料, 謝珥同劉氏、翠枝在客棧大堂吃飯,則靈留在客房裏。

翠枝先前幾次都是以幫助故人為名,幫忙在別的街口招攬生意, 此次是第一次同劉氏這麽近距離接觸, 便不忍多看了幾眼。

這個婦人眉目端麗,能看得出年輕時是位美人, 只是可能生活困頓, 臉上多了許多與她年歲並不相符的溝壑。

但是,據說這位是縣主的“親娘”,在縣主面前,也只能算得上“清麗”罷了, 再看看她們縣主——少女墨發檀口, 肌膚勝雪吹彈可破, 杏兒水眸猶似一泓靈動的清泉, 顧盼間, 攝魂勾魄, 卻又自帶一種讓人不可褻瀆的清雅高華氣質,一時間,雖只著素衣素服, 卻也成了客棧裏最打眼的人物。

“啪”地一聲, 木桌上多了一碟並沒在她點菜範圍內的紅燒乳鴿。

“姑娘, 這是小店最馳名的菜,是對面那位公子送的。”送菜上桌的店小二笑道。

謝珥循著小二手指的方向望去,恰好看見對面桌一位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在朝她笑。

她嘆息一聲,雖說日後留在張家,少不得有拋頭露面的日子過,但現在在飯店裏,她又還是青霞縣主的身份,還是很不願意被外人用那樣的目光看著。

更何況,她發現除了那送乳鴿的男子外,旁邊四五桌的男子也暗戳戳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小二,這乳鴿多少錢?翠枝,把錢還給那位公子,還有,拿個屏風來吧。”

後來架了屏風之後,還不斷有男客送吃的喝的進來這一桌。

謝珥方覺這邢北縣雖距離京城不遠,卻民風剽悍,若是在京城,確實不乏有傾慕她容色的男子,但京城華貴之地,那兒人人自持慎重,是不會這麽明顯唐突地向一個陌生女子示好的。

而且,來到邢北縣後,她發現這裏的人,要麽富貴得流油,出門都恨不得一身珠翠加身,要麽就窮得在路上乞討,寒天雪地,破廟裏紮堆取暖的乞丐可比京城多多了。

“不是說邢北縣富庶,這裏的百姓豐衣足食嗎?”謝珥剛剛從風雪飄搖的窗外給了一個前來敲窗的乞丐一錠銀子,嘆道。

話音未落,屏風外就傳來了一個姑娘的掙紮哭喊聲。

隔著屏風就看見幾名喝得醉醺醺的男子將剛剛進來門口避寒的年輕姑娘拉了進來,推掉一桌佳肴,把少女按在桌子上,壓著動不了。

四旁的菜桌安然在用餐,似乎無人理會那幾個欺淩的男子。

謝珥氣得本想過去阻止,無奈被翠枝和劉氏握住手,搖了搖頭。然後她想著自己現在勢單力薄,這裏又全是女子,只得又坐下。

恰此時小二進來傳菜。

謝珥拉著小二氣急道:“看不見那位姑娘被人欺負??這樣了你們還不去阻止??”

小二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姑娘,剛剛那是一位被家人賣入青樓的女子,那家青樓就在這條巷對面,她逃出來了,自然是誰逮住了,誰去□□啊。從來都是這樣,這事官府都管不了。”

“這麽說來,你們這裏很多被家人賣入青樓的姑娘?”謝珥問道。

“姑娘你們是外地人吧?大概不知道,我們這兒最出名的有邢北三寶。那三寶就是,妓場、賭坊和金玉綢。”

“這其中,金玉綢為至寶之寶,不少大戶人家為了能得一匹金玉綢,弄得傾家蕩產,就去賭坊欠債賭,最終把家人賣入妓場,老的當客人洗腳,年輕的伺候過夜,夜夜笙歌。這個月就有上百家以前不錯的人家往妓場賣兒女了...”小兒嘆息道。

謝珥這麽一聽,總感覺這裏倒是很像瑞親王的地下宮殿。

就在這時候,聽見屏風外傳來一陣刺耳的裂帛聲,原來,那姑娘下擺衣裙被撕開了,露出白花花的疑似是腿,有男子輕笑著欺身上去,就在大庭廣眾之下。

謝珥再也忍不住,推開屏風出去。

“縣...姑娘!!”“爾爾!”翠枝和劉氏同時驚呼。

只見素衣少女兩頰因薄怒而染紅,明艷不可方物,正一步一漣漪地朝酒醉的幾名男子的菜桌走去。

“喲!這姑娘不是之前同我搶檀郎的小蝶嗎?小蝶,你也有今日了,今日來我要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謝珥俏靈著水眸,站在欺淩的男子後突兀地出聲,那些男子停下動作,奇怪地朝身後看去,結果就看見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

“那就先聽個壞消息吧。”謝珥見自己成功吸引了目光,頓了頓抹淚裝可憐,繼續道:“在京城的時候,我就告誡過你別搶我男人了吧?你偏不聽,好了,你看看現在——”

她把雙手雙臂捋開,入目的是手臂上斑斑點點的紅色疹子,那是昨夜她們半路停歇的客棧床鋪太劣質,紮得她渾身起的紅疹。

她繼續抹淚道:“這是花柳!很不幸地告訴你,大夫說病是半年前得的,所以,檀郎和你也被我感染了!”

她隨即抹幹眼淚笑開,“那好消息便是,看來你運氣不算太差嘛,還找了幾個這麽俊的郎君陪你,這樣,你就算黃泉路上,還能找幾個人墊屍底,不像我,那些客人聽說我得病後,都不敢靠近了呢。”

說完,她又在腦海中用力搜刮了一下以前在地下宮殿看到的那些妓子的姿態,特風騷地朝那幾個男人甩了一下帕子。

被按在桌上襟口已然開了的姑娘流著淚,驚魂不定地看著她。

而她身上欺負她的男子在聽見謝珥這話時,立馬嚇得酒醒,離那姑娘退開幾步。

“你...你說得都是真的?”為首那個男人雙眼慍紅,把剛剛架在那姑娘脖上的刀,移向謝珥,咬牙看著她。

謝珥看著他的模樣,心裏怕得要死,但一想到自己只要稍微不慎露出破綻,她和那個姑娘都要遭殃,於是,她竭力壓下自己心中的戰栗,強迫自己往前一步,昂首挺胸,逼近了男子。

“我都要死了,還有必要騙人嗎?這位哥哥,反正我看你剛剛也碰了她了,不如也可憐可憐我最近沒客人,帶上你兄弟幫顧一下?”

謝珥音色甜美,面上鎮靜,可無人註意的腿下已經抖成篩子,或者現在若是大家沒被她的話震驚到,註意到她那明顯發顫的腿,就能知道她是逞強撒謊的。

終於,那幾個醉酒男在她又一次靠近伸手前來想摸時,嚇得“啪”一聲掉了刀,暗罵一聲“晦氣”,轉身離開菜桌出了客棧。

這時那些覬覦她美貌的男客頓時沒了心思,齊齊收起了對她的目光。

謝珥見人已跑,籲了口氣,連忙把衣不蔽體的姑娘拉起,用自己的披風把她裹住,進了屏風之內。

這時,坐在這個客棧酒樓偏隅一角,有個頭戴冪籬的玄衣男子悄悄收回了手心的瓷片。

剛剛,那個醉酒男若是膽敢把手裏的刀匕往謝珥面前移近半寸,這枚瓷片就會直直紮進他腦髓裏了。

玄衣男子又抿下一口熱茶後,往桌上放下一錠銀,抄劍起身往外,朝剛剛那幾名醉酒男逃離的方向,慢條斯理地走去。

片刻後,那幾名男子被他堵在了大雪紛揚的後巷。

男子脫下鬥笠,露出那只顏色異常深邃深沈的藍眸,映出天邊銀灰色,紛亂繁碎,越下越大的飛絮。

“你...被她喊哥哥了...”謝謹行語氣平淡,眼裏卻近似瘋狂,用腳同時碾壓在好幾人的胸口,把那幾人壓得胸口劇痛,更是用手掐住剛剛那位被謝珥用帕子調戲了的男子脖子。

“她喊你哥哥!!”他突然發狠,眼裏的雪絮翩飛得更瘋狂。

“她...她管所有嫖`客都喊哥哥!!”那男子被他掐得呼吸困難,嘴角溢出血,奮而大聲叫喊道。

“哦?嫖...客?”玄衣男子木著眼神,玩味似的反覆念著這兩字,手裏力度不由自主加重。

就在男子面色發紫,被掐得眼珠子都突出,眼看快將咽氣,底下被壓著的男子惶恐出聲之際,謝謹行突然收了手。

只見他喃喃地,仿似失了神般:“不...殺不得,手...不能弄臟...”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再掃眼地上那幾個男子時,他們嚇得縮到墻角,險些嚇尿。

謝珥把那姑娘扶進屏風,姑娘感激地朝她投來目光,繼而疑惑道:“多謝恩人,可是恩人你...你身體抖得很厲害?”

緊接著謝珥腿一軟,就變成那位姑娘反過來攙扶她,劉氏和翠枝驚慌地過來幫忙。

謝珥軟倒在地,抿唇笑笑:“沒...沒事,剛剛那樣....真...嚇死我了...”

剛才她上前挑釁那醉酒男的時候,她其實心裏多麽害怕他會不相信,然後惱羞成怒一下把她按在桌上,像那位姑娘一樣辦了。

那姑娘告訴她,原來她是鎮上一戶家境殷實鄉紳家裏的嫡女,只可惜爹娶了繼室後,她就一直被繼母繼妹按著欺負,這次她繼母想要得到金玉綢,掏光了家裏所有錢財後,竟還逼著她爹把她賣了,以抵債。

這位姑娘名字叫蟬衣,她哭得不能自已:“我爹他...我爹他已經被我繼母害死了...前幾天被賭坊的人打死的...我...我從妓場逃出來...繼母她...她找人出來把我抓回去...每日...每日伺候十幾個男人...”

謝珥一聽,登時氣得把唇咬得嫣紅。

“金玉綢不就一塊破布嗎?怎麽還能把人逼成這個絕路了??”

“姑娘是外地來的,有所不知...”蟬衣擦幹眼淚,“金玉綢緞莊賣給外縣的金玉綢,和賣給本地人的金玉綢,是不一樣的。蟬衣在妓場伺候過縣官大人,他們身上的金玉綢也與賣給外地的一樣,只有賣給無權無勢的人...”

蟬衣欲言又止,繼續道:“小女有幸曾窺見過繼母房中的金玉綢,確實是跟縣官大人身上的不一樣的,除了顏色鮮亮程度不同外,賣給無權勢的人,那料子會增添一種帶有奇怪氣味的織物,那回我只是摸了一下,人就...感覺有種恍惚又上癮的感覺...之後我就不敢再碰了。”

恍惚又上癮的感覺...

謝珥不由想起小時候闖入地下宮殿,看見那些吸食寒食散的人,雙目恍惚無神,又像飛蛾撲火般,對藥散趨之若鶩,狀若癲狂。

“張繼他...偷了公爹的流雲紗織制工藝,如今竟然...改頭換面,做這等陰鷙事,禍害我張家人!”一旁的劉氏聽蟬衣說著,淚水不禁沾滿衣襟,袖下瘦弱的拳頭不斷顫抖。

謝珥又傷心又氣憤,是啊,當年江州平頭老百姓有誰人不知張家織造的流雲紗?一直走親民路線賣布,只想圓了每一個平民姑娘愛美的夢,如今卻被人偷來,用以做這世間最骯臟無恥之事,還害得邢北縣的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不是給張家歷代祖輩招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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